茉璋走後，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，也無意再去照顧前面的賓客，便跟五兒打了聲招呼睡下了。

第二日一早，我穿戴齊整去了天牢。

天牢中長年不見日頭，來往的人鞋底沾染的灰在這裏的地上沾染了水汽，凝成泥塊將路鋪的斑駁。不知年頭的稻草濕得像一擰就能出水，破舊的棉絮便是鋪在這濕稻草上，散發出濕臭。這樣的環境恰是用來關押那些常年穿金戴銀的貴人的，似故意提醒他們，貧富只在一念之間。

牢役將我領到那間牢房時，裏面的人正閉眼靠著墻休息，眉間的愁緒顯而易見，臉迎著墻上那道鐵窗透過的光，但除臉以外身體的其他部分都隱藏在黑暗裏，幽深詭譎。

“看來你酒醒了。”我道。

秦楚彥半睜眼看我一眼，覆而閉上眼諷刺道：“荊大人把我毀了還不夠，一定要親自來看看本王的笑話。”

“你設計殺害我全家也未見愧疚，怎麽我來看看你的笑話也過分了?”

“確實算是情理之中，棒打落水狗，說的可不就是現在這場景。”

“秦楚彥，你走到如今這一步，半點怪不得別人，若不是你貪得無厭，不惜拿別人的屍體來做墊腳石，又怎會淪落至如今這般田地?”

他冷笑一聲，不以為意，我接著道：“你，伍熠，你們就是不相信天道輪回的事。你為權利殺了別人，逃出去的人又回來殺你，你自信自己位高權重，守衛力量雄厚，又哪裏能想到我能從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女走到如今的位置?我為了回來報仇，吃了多少苦，受了多少罪哪是在京城貪圖享樂的你能知道的?秦楚彥，說真的，死在我手上，你也不虧了。”

他笑道：“我也覺得是如此，反正我生來也沒什麽人在意，如今浪事做盡，財富享夠，死就死吧，我也不怕。”

他說完，我又想到茉璋對他的一片癡心，嘆氣道：“你卻也不是沒人在意，竟還有人擔心你這樣的人，是我最大的困惑和遺憾。”

“你是說她?”秦楚彥問起時，語氣中難掩失落惆悵。

“是，你此生能遇一個如此真心待你的人，也值了。換作多年前，我絕不會想到有天她會背叛我，投向你。”

“投向我?”他冷笑一聲，道：“若是她真的投向我，又怎會在審判當日便跑到我府上，將我灌醉?她分明知道我醉後容易說胡話，不就是故意想讓我在百官面前丟相麽。”

“那日是她將你灌醉的?”我一直以為那日秦楚彥只是被傳召得突然，但醉酒是他的常態，如今聽他說來，竟是因為茉璋……

“那日，她匆匆忙忙跑來府上，抱著我大哭卻不說話，說自己心中莫名忐忑，希望我能陪她喝兩杯。哼，從你到臨懷時她便告訴我你回來了，我日日警惕著你設計報覆，輕易不會沾酒，若不是你們的一舉一動她全告訴我，我又怎會如此輕信她，在最關鍵的這一天被她灌醉，以致失態?我一直以為我已足夠了解她了，我已把她的心死死攥在手上，卻沒想到最後她會給我如此致命一擊!以前我母妃告訴我，女人心海底針，輕信不得。我最後還是敗在女人手上。”

原來茉璋最後還是與我站在一起了，我心中漸起欣慰，但她眼中對秦楚彥的鐘情卻也是真的，女人之間對用情真否，最看得出來。

“你不是輕信她，而是太自信了。你自信她已經對你死心塌地，便對她無盡利用。”

“是利用，又如何?這個臨懷城裏，誰又不是互相利用?”

我說利用時，本只是指他利用茉璋套我話，但他的回覆卻讓我嗅出另外一層意思。

“你是說，你一直在利用她!”

“否則呢?論好看，林織冉不比她更甚?論風騷，青樓中哪一個提出來不比她風騷?我堂堂一個王爺，當初為何百般阿諛奉承她?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張少卿的孤女，本來我一開始是想找人解決掉她的，那時茉璋的名聲已在臨懷打響了，我想若是殺了她，又是一代佳人隕落，如你當年一般，委實也有點可惜，不如在她死前先去看看她到底啥樣。”

他笑道：“那時看她登臺，覺得也就如此，至多算青秀罷了。然她一開始彈曲子，竟如換了個人似的，傾城絕色。她彈完我本想調笑她一下，結果挨了她一巴掌，當夜氣得我在府上摔碗，但當了王爺這麽多年，一直都是些畢恭畢敬的人圍在身邊，難得遇上個敢武逆我的，突然覺得有些意思。林織冉在府中也不怎麽理我，後來父皇不知為何，還將她改嫁給了秦楚陌，真是匪夷所思。想著在外有個紅顏知己也不錯，她還不錯，性子烈，我沒嘗過這口，就試試罷了，恰好也能控制她看她如何打算。後來發現她與你交好，實在是意外收獲。”

我愈聽心中怒氣愈甚!茉璋為了此人，差點不顧報仇大計!丟了自己的清白，關了一手創建的清樂閣，最後原來此人一直不過自始至終在玩弄她感情而已!作為友人，作為曾經遭遇她背叛的盟友，我又怎能不氣!

“那你可知，她是如何對你的?”我壓抑著自己顫抖的身子冷聲問。

他冷笑道：“女人嘛，不就那樣，只要願意把身子交給一個男人，自然是對他死心塌地的，若非如此，我又怎敢輕易相信她給我的一切信息?”

“不錯，她確實很傻，對你死心塌地絲毫不覺得你在利用她。在她的嘴裏，你壞事做盡，卻對她一往情深。你對人老謀深算，在她面前卻像個缺愛的孩童。你所做的所有錯事，她都為你找了借口-只是太希望得到別人重視，其實你也很可憐。”

他又是一聲冷笑，我接道：“我不知你是否知道，她已壞了你的孩子。”

他聽罷眉頭突緊，站起身箍著我雙肩，死死盯著我眼睛問：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她懷了你的孩子，大概有月餘。或許是因為我回來了，她擔憂有許多的變數，所以不敢告訴你。如今你出獄無望，她關了清樂閣，想遠離臨懷的紛爭好好撫養你們的孩子，即便她說絕不會讓孩子的生父是誰。”

“她……她竟……”秦楚彥眼裏話裏都是震愕。

“即便決定離開，如今她還是留在臨懷，非要等到你的判決消息出來才肯走，你三生有幸得到這樣真心待你的女人，死去時，也理所應當帶著對她的愧疚。”

他腳上失力跌坐在稻草堆上，我輕瞥他一眼，轉身往外走，並道：“我會請皇上，早日判你死刑，也讓她早些離開臨懷。”

他遲遲不說話，我喚牢役過來鎖門，恰快走過他的牢房時，聽他小聲道：“還請你，替我向她道個歉。”

我長嘆口氣，無奈笑道：“還是別道歉了，就讓她活在你對她用情至深的幻想裏，只要沒人告訴她真相，這對她來說就是唯一值得懷念的了。你對她已經如此殘忍，這點念想就別再剝奪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從天牢出來，我去找了秦楚陌，希望他快下決定。

三日後，秦楚陌皇令下達：所有逮捕人員，全部秋後處決。秦楚彥被關押天牢，不得大赦，直致老死牢中，死後亦不得葬入皇陵。

我本疑惑秦楚陌對秦楚彥也是有恨的，為何不判他死刑?郭照小道消息多，告訴我是太後在皇上面前替秦楚彥求情，皇上才不敢拂了太後面子，我也就明白了。

然茉璋離開臨懷一月後，秦楚彥暴斃於天牢中。屍體被丟棄在南郊亂葬崗，無人為其披麻戴孝。

秋後，伍熠等人全部在午門被斬首，我親自看著他人頭落地。

至此，我的大仇也終於報了個幹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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